云浅浅最后用力握了一下母亲的手,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沉默的父亲和强忍泪水的妹妹,然后,决然地转身,拎起行李袋,大步走向院门口。
“爸,妈,我走了!”她没有回头,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晨光里。
林敏追到院门口,扶着门框,望着女儿渐行渐远的背影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云瑾也走到了门口,沉默地站着,目光追随着女儿的身影,那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瞬,又缓缓弯了下去,像一座沉默的山。
村道上,云浅浅和李婷婷并肩而行,脚步匆匆。行李袋在身侧晃动着。身后,是低矮的老屋,是父母倚门而立的身影,是妹妹晚晚小小的、用力挥动的手臂,还有那弥漫着柴火和鸡蛋饼香气的、令人心安的家的气息。这一切,都被她用力地、珍重地刻在了心底最深处。
她们很快走到村口的岔路边。这里有一棵高大的老樟树,枝繁叶茂,是村里人等车的聚集点。树荫下已经站了几个同样背着行李、准备外出的人,都是熟面孔,互相点头算是打了招呼。
没等几分钟,远处就传来了老式柴油发动机特有的、沉闷而吃力的轰鸣声。一辆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中巴车,摇摇晃晃、卷着尘土,从蜿蜒的村道那头驶来,像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。
“车来了!”李婷婷兴奋地低呼一声,拉着云浅浅往前挤了挤。
中巴车喘着粗气在樟树下停住,车门“哐当”一声拉开,一股混合着汗味、汽油味和尘土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。司机是个黑瘦的中年人,叼着烟圈,不耐烦地吆喝着:“上车上车!快点!去镇上的!”
人群开始骚动,争抢着往上挤。云浅浅护着自己的行李袋,在李婷婷的拉扯下,也随着人流奋力挤上了车。车厢里狭窄、闷热、拥挤不堪。过道上堆满了蛇皮袋、鸡笼、甚至还有几捆蔬菜。仅有的几个座位早已被抢占,大部分人都只能站着,人挨着人,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。
云浅浅和李婷婷被挤在靠近车门的地方,勉强找到了一个能靠着车壁站稳的地方。车门在身后艰难地关上,隔绝了外面送行亲人的目光和清新的空气,只剩下车内浑浊的气息和发动机震耳欲聋的轰鸣。
车子猛地一晃,重新启动,颠簸着向前驶去。窗外的景色开始缓缓倒退:熟悉的田野、绿油油的稻田、点缀着农舍的山坡、还有远处连绵起伏、被浓密橙林覆盖的后山……
家,越来越远了。
云浅浅透过沾满灰尘的车窗玻璃,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晨光中渐渐缩小的村庄轮廓,那掩映在绿树中的老屋一角,心中默念:等我回来!带着改变一切的力量回来!
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,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。拥挤的车厢里,各种气味混杂,汗水顺着额角滑落。李婷婷在旁边抱怨着拥挤和闷热。云浅浅却只是紧了紧握着行李袋的手,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陌生风景。
她知道,这仅仅是漫长旅程的第一步。从村到镇,从镇到县城,再从县城到火车站,预计需要一个半小时。每一段路程,都是离开熟悉、走向未知的跨越。
破旧的中巴车在坑洼的村道上艰难前行,像一个蹒跚的老人,承载着一车人的生计和梦想,也承载着云浅浅那颗怀揣着五千万密码、过目不忘能力、以及让家乡橙香飘远宏愿的心,朝着第一个中转点——镇上,摇摇晃晃地驶去。命运的齿轮,在这颠簸与嘈杂中,正悄然加速转动。窗外的后山橙林在视野里彻底消失,只留下心头那片沉甸甸的金黄。她闭上眼,07、12、19、23、28、31、09……这串数字在脑海中无声地、一遍遍地流淌,如同命运之河奔涌的密码。
火车沉闷的刹车声仿佛还在耳膜深处嗡鸣,双脚真正踏上广州站坚实、被无数鞋底磨得光滑的水泥站台时,一股混杂着汽油、汗味、快餐油炸食品和南方特有潮热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。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般拍打过来,南腔北调的方言、行李箱滚轮的轰鸣、接站人的呼喊、车站广播的电子女声……汇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喧嚣。
“我的天!这么多人!”李婷婷紧紧抓着云浅浅的胳膊,眼睛瞪得溜圆,脸上长途跋涉的疲惫被初到大都市的震惊冲淡了不少,更多的是紧张和茫然,“浅浅,这么多人,表姑能找到我们吗?”
云浅浅的视线快速扫过汹涌的人潮。她的心跳在巨大的噪音中反而显得异常沉稳,像一面定海神针。过目不忘的能力让她瞬间捕捉到视野内所有指示牌的位置——出站口、地铁口、公交站、洗手间……信息清晰地在脑海中铺开。她反手握住李婷婷的手腕,声音在嘈杂中依旧清晰有力:“别慌,跟着指示牌往出站口走,表姑肯定在外面等。看好自己的包!”
“哎!”李婷婷像找到了主心骨,用力点头,另一只手把肩上沉重的双肩包又往上提了提。
两人如同两片小小的叶子,被庞大的人流裹挟着,艰难地穿过狭窄的通道,挤过摩肩接踵的人群。头顶巨大的穹顶投下略显昏黄的光线,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。云浅浅护着身侧的帆布行李袋,目光锐利地扫视前方,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。07、12、19、23、28、31、09,这串滚烫的数字在她心底无声地、一遍遍流淌,如同命运的倒计时,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不适。
终于,随着人流涌出最后的闸机口,眼前豁然开朗,却又被更庞大、更混乱的接站人群填满。无数双手举着写有名字的纸板或牌子,无数双眼睛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。
“婷婷!浅浅!这边!这边!”
一个带着浓重江西口音、嗓门洪亮的女人声音穿透了喧嚣,精准地落入两人耳中。
循声望去,只见不远处隔离带外,一个穿着碎花短袖衫、深色长裤,身形微胖、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正用力地挥舞着手臂,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和长途等待的急切。正是李婷婷的表姑,任春梅。
“表姑!”李婷婷惊喜地尖叫一声,拉着云浅浅就奋力挤了过去。
“哎哟!可算出来了!这趟车晚点了十几分钟,可急死我了!”任春梅一把接过李婷婷手里的塑料袋,又伸手想去接云浅浅的行李袋,“这就是浅浅吧?路上累坏了吧?快把行李给我!”
“表姑好,我自己拿就行,不重。”云浅浅微笑着避开了任春梅的手,礼貌地问好。她的行李袋确实轻便,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和最重要的贴身小包,就是母亲烙的那几张金黄的鸡蛋饼。
“这孩子,真懂事!”任春梅也没坚持,上下打量着两个女孩,尤其是云浅浅,眼神带着几分审视,但更多的是长辈的关切,“瘦了,路上肯定没吃好。走走走,表姑带你们先去厂里安顿,然后好好吃顿饭!”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