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灶间的声音——粗砺的柴刀砍劈在硬木砧板上的“咚咚”闷响,水瓢磕碰水缸底沿的“当啷”脆响,混着张菊香那特有的、尖锐拖长了调子的咒骂——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纸传来。声音模糊了,但那穿透力十足的刻薄劲儿,刮得苏晓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败家精!耗子洞里的米粒也得掏干净的货!窝头渣子都舔不净的懒骨头!早晚叫阎王爷收了这身烂肉……”
骂声像冰碴子混着钉子,一遍遍敲打着柴房薄薄的泥坯墙,砸进她混沌疲乏的耳膜。她甚至能想象出张菊香那双浑浊的眼珠子此刻必定在喷着毒火,扫过空荡荡的灶台。
钱……那张紫红色沾满油渍、印着拖拉机图案的壹角钱票……像一小块烧红的炭,被苏晓用冻得僵硬的指尖死死压在肋下最疼的地方!
冰凉粗糙的纸票边角硌着皮肉,硌在那深埋的硬角上!带来一种奇特的、以痛制痛的钝感!
成了!换到了!不是钱……是那半瓶比血还粘稠可疑的鬼药水!
李会计浑浊镜片后那抹不容置疑的神情再次晃过脑海。他把那紫红票子塞过来的同时,另一只手更坚决地把那个小玻璃瓶“笃”地磕在她满是冻疮泥污的手心!冰凉的硬玻璃外壳带着油污的腻滑,差点脱手!小半瓶凝固血块似的暗红浆糊在里面极其缓慢地沉浮,黑点像苍蝇翅膀的碎渣……
“早晚还我!”李会计的声音压得极低,混着柜台后账册翻页的窸窣响,“带篮子来取……记住这趟账!”
那最后一句像冰冷的秤砣挂在她脖子上。
肋下那东西似乎被按在身上的硬角处,更重地硌了一下!钝痛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身体深处被掏空的虚寒,让她恨不得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进这肮脏狭窄的草垛里,和里面的霉腐虫子一起烂掉。
光线从柴房破门口那几条宽窄不一的缝隙里漏进来,割出几道笔直粗粝的光柱。无数细小的浮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,像不知疲倦的鬼魂。
苏晓半张脸埋在带着土腥气的干草里,视线有点模糊地定在那片晃动得最厉害的光尘中。她手指动了动,不是去碰那张沾着汗泥、几乎黏在肋下的钱票子。
更下面……破袄内兜更深的地方……被她用破布条捆了好几道、如同心脏般紧贴着肚皮的位置!
那里!硬邦邦地抵着!
是那个黑油油的小纸包!李会计给的那瓶恶臭药水的“添头”!
指尖隔着厚厚的粗布和里面的单衣,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方方整整、冰冷滑腻的纸包边缘棱角。那浓烈到令人晕眩、又让饥饿肠胃绝望的奶香坚果味仿佛再次钻进鼻腔,带着温暖饱足的诱惑,又混杂着那内层点阵纸板阴冷的精密感和暗红双环的不祥……
肚子应景地发出一阵尖锐的、如同猫爪挠锅底的咕噜声!胃袋像被无形的绳索狠狠抽紧!抽搐着灼痛!嘴唇干裂起皮,喉咙里全是磨砂纸般的饥渴。窝头?干糊糊?那点玩意儿早就刮肠清肚,只剩下一股股泛着酸水的空虚感。
必须吃点东西!不然不等那肋下的东西要命,她先要饿晕在这个臭气熏天的草窟窿里!
苏晓强迫自己动了动僵硬发麻的手臂,像在粘稠冰冷的胶水里挣扎。手指抖得厉害,一层层解开胸前破袄那几个磨得光滑的铁皮纽扣。冰凉的冷空气瞬间灌入,激得她浑身一颤,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