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华母正蹲在灶台边,小心地用那珍贵的铜钱换来的几粒粗盐,搅拌着陶罐里翻滚的野菜粟米粥。小华佗也醒了,坐在草席上,小口喝着母亲喂来的温水。
就在这时,一阵沉稳而刻意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停在了篱笆院外。
不同于前几日那些乡邻的急切或试探,这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缓慢的节奏。
华母搅拌粥的手猛地一僵,枯槁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!她像被冻住一般,僵在原地,惊恐的目光死死钉在门口的方向。
秦凡的心也猛地一沉。他挣扎着坐直身体,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看向那扇破旧的木门。来了!最不想面对的人,终究还是来了!
没有敲门,没有询问。
吱呀——
破旧的木门被一只枯瘦而有力的手,从外面缓缓推开。
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佝偻的身影挡住。正是族老!他穿着那身略体面的深色麻布袍子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浑浊的老眼如同冰冷的鹰隼,缓缓扫过昏暗的茅屋内部。目光在华母煞白的脸上停留片刻,又扫过靠在墙边、脸色苍白的秦凡,最后落在草席上懵懂睁眼的小华佗身上。
他身后,跟着两个同样穿着麻衣、面无表情的壮年汉子,是族里的后生,如同沉默的雕像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灶台上米粥翻滚的微弱咕嘟声。
族老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华母身上,嘴角缓缓扯出一个极其刻板、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如同磨盘碾压碎石般的威严和寒意:
“华家媳妇……听说……你们家……得了些……好本事?”
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墙角那个空空如也、还残留着浓烈药味的石臼,以及地上散落的几缕粗麻线头。
华母枯槁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,嘴唇哆嗦着,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,一个字也发不出。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,只能死死攥着手里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“族老……” 秦凡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。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,牵扯得伤口一阵剧痛,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虚弱和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,“不知……您老……指的……是什么本事?”
族老的目光终于从华母身上移开,缓缓转向秦凡。那双浑浊的老眼里,审视的意味更浓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。他盯着秦凡苍白染血的脸,尤其是额角那块刺目的破布,嘴角那抹刻板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。
“哦?大郎醒了?” 族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反而带着一种长辈关怀般的虚伪温和,“头上的伤……可好些了?前些日子……庄里人心惶惶……闹了些误会……让你受惊了。” 他轻描淡写地将那晚的棍棒围殴和“烧死邪物”的嘶吼,归结为一场“误会”。
秦凡心中冷笑,面上却依旧平静:“托……托祖宗庇佑……捡回……一条命……” 他刻意强调了“祖宗”二字。
“祖宗庇佑?” 族老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,精光一闪即逝,“那自然是好的。只是……老夫今日来,是想问问……” 他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,“你们这‘祖宗庇佑’的本事……可是从……外祖留下的……那几片烂竹简上……得来的?”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,死死锁住秦凡的眼睛,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。
烂竹简!他竟然直接点破了华母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!而且用的是“烂竹简”这种轻蔑的称呼!
华母的身体猛地一颤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,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。完了!谎言被戳穿了!
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秦凡!后脑的剧痛和眩晕感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。他强忍着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,几乎要破膛而出!族老显然已经暗中调查过!甚至可能从老叔公那里旁敲侧击过!他知道了那套说辞的漏洞!
怎么办?否认?对方显然有备而来!承认?那虚无的“竹简”根本经不起推敲!
电光火石间,一个极其大胆、甚至带着几分自毁倾向的念头,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,猛地照亮了秦凡混乱的思绪!
不能躲!只能迎上去!用更离奇、更无法证伪的“事实”,堵住这悠悠之口!
秦凡缓缓抬起头,迎向族老那双如同鹰隼般审视的眼睛。他的脸上,非但没有被戳破谎言的慌乱,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、混杂着巨大痛苦、迷茫和一种近乎虔诚笃定的神情!仿佛在回忆某种深入骨髓、却又难以言说的经历。
“竹简……” 秦凡的声音变得异常飘忽,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虚幻感,他的目光越过族老的头顶,投向门外灰蒙蒙的天空,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、不可知的存在,“是……也不是……”
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,让族老枯瘦的眉头猛地蹙起,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更深的探究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