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荔翻开手中书,眼睛一下不抬:“谁叫我现在归我父亲管呢,待我成了婚,自然有的是其他人给我算计。”
“解元不也亲口对我说,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我这样的品貌多的是人愿意娶,是不是?”贺荔语带戏谑。
沈立舟呼吸一窒,手中茶盏蓦地落在几上。
再自诩冷静的英俊才子被人戳中痛脚时,脸都和街头满脸横肉的屠夫发怒一样难看。
他忍不住嘲讽道:“女郎心狠有机智,才能堪比男子,你将所有人算计在其中,心里必然极为得意。”
“可你却不知道,一个女人就是再聪明,姿容再不俗,男人们都不会选个算计夫君的女子做妻子。”
“我沈立舟也是,我寒窗苦读多年,修德立身,要娶的自然是贤惠恭顺的名门淑女,而不是肆意妄为,无德无知的妇人。”
“我答应过小姐的话全部作废,从今往后我和你之间便无瓜葛。”
“还请你自重。”
贺荔合上书,静静盯着他。
好笑,太好笑。
对无辜的下人下死手,还要求她脱困的人,一拍屁股又把自己当作完美无瑕,高高在上的道德君子。
边上的崔妈妈还捂着脖子瞅他呢。
半晌,沈立舟的愤怒已在她的沉默中冷却,她才开口:
“做官的是不是都这样狂妄自大?”
“没发达时,你们算计岳家的助力,算计妻子的妆奁厚不厚,够不够锦衣玉食地过活。稍微有点体面,大小是个官了,你们又不顾昔日妻子的恩德,算计起妾室府姬的美貌妖娆,用她们去上下结交,结党营私,罗织罪名,污人下狱,戕母害子。”
沈立舟心知她说的没错,这都是煌然官场背后的龌龊。若是别的男人说,他大可以给自己辩解,他又没出仕,这些坏账跟他没关系。更何况哪个官不贪,不结党?这都是积年来的代代养出的默契。
你问,是因为你没当上官,你不如意,你妒忌!
可这话是从个少女嘴里讲出的,她怎么会知道能决定人生死的男人间的秘密?沈立舟脸上好像凭空受了记耳光,火辣辣的,耳朵连着半边脸嗡嗡响。
贺荔不顾沈立舟的尴尬,傲然道:“我算计,只是为了博命,一不为荣华富贵,二不害无辜之人,远比贺荣那些人高贵。我贺荔做事,仰无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问心无愧。”
贺荔柔柔一笑,说:“不过郎君担心我贪慕虚荣,同你纠缠不清,倒是多虑了。”
“我从未想过嫁给郎君做妻子,郎君前程再好,身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算计的。”
“郎君就当我是个小人。眼前无利,小人也不肯花心思。”
沈立舟得到想要的承诺,却听得脸色涨红。
他要拿话压她,让她忏悔自己错过了怎样一桩好姻缘。可她却说根本看不上他!
贺荔把书卷掷进沈立舟怀里,昂首向外走去。
江风舒柔拂面,贺荔惬意舒展手臂,眼前正一片好天光。
舱房里,沈立舟捂住脖子上被书脊砸出的红痕,书卷摊开落在地上。他神情复杂地倚在门边,任风把书页吹翻。
“小姐还是太心善,那沈家小子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。鲤鱼还没跃龙门呢,两只鱼眼睛都要翻上天了。”
崔妈妈躺在床上,由着翠屏给她上药,嘴里的咒怨一刻不停。
人教人,教不通,事儿教人,一次就教会了。崔妈妈被沈立舟折辱了一番,差点丢掉性命,对他只有满腹的羞愤恨意,带着对其他读书人的热络也淡了。